​大华显德九年《广诫骄矜诏》

朕夜观乾象，见昴宿有芒，射入紫微，太史院奏曰：“此'矜’气干天也，恐致朝野骄溢之弊。”朕闻之惕然，遂披衣起坐，取《周易》于文华殿再读，至“谦卦·初六：谦谦君子，用涉大川，吉”而有感，念及大华开国九载，四方初定，士民或因功而傲、或恃富而骄，恐坏社稷根基，遂草此《广诫骄矜诏》，布告寰宇，咸使闻知。

一、溯骄矜之源

夫人之生也，禀天地一气而成形，抱仁、义、礼、智、信五常以定性，初无高下之分。然外物诱于外，则目迷五色；私情动于中，则心起分别——先有“我”与“人”之辨，辨之不已则较优劣，优劣既分则执“我优人劣”之念，骄矜之心遂生。

古之圣贤，以“克己复礼”为修行之要，以“无我利他”为至善之境：尧让天下于许由，舜耕历山而不矜其德，禹治水三过家门而不言其劳。今之朝野士庶，或有才者以“炫己”为能，或有位者以“蔑人”为快：文臣夸其策无人能及，武夫耀其功盖过同僚，商贾炫其富可敌国，宗室恃其贵轻慢百姓。源殊则流异，本浊则末乱，此骄矜之弊代代不绝之故也。

二、绘骄矜之状

朕令画院待诏绘《百矜图》四十轴，列于天章阁东壁，使皇子皇孙及百官入阁即见，知骄之丑。其图所载典型，可概为五：

- 有羽士得小符能呼风，便叱风伯“汝敢违我”，役雷公“速随我令”，此“术骄”也；

- 有书生甫登进士第，归乡即呵殿喝道，令老父执杖前导，此“名骄”也；

- 有商贾于江南贩茶获倍利，遂以黄金饰厕、白玉为阶，见贫者即唾骂“汝配与我同行”，此“财骄”也；

- 有武将守北疆却一小股虏寇，便刻石勒“某公大破胡虏，镇服宇宙”，自号“镇边大将军”，此“功骄”也；

- 有宗室子弟生于宫闱，未尝读一卷圣贤书、行一里民间路，见农夫耕作便笑“贱胎只配与泥土为伍”，此“血骄”也。

凡此五骄，有一于身，则如衣败絮而自以为锦缎，佩腐琼而自以为宝玉——人皆掩鼻而过，己却熏然自得，岂不哀哉！

三、设“骄律”以纠

朕命刑部、大理寺同修《大华律》，改旧律三十三条，增《骄律》十二款，明定罚则，使天下知所敬畏：

1. 凡士庶于通衢闹市自号“天下第一”“当世无双”者，杖二十，仍令其家粉书门楣“虚张之士”，三月不得涂去；

2. 凡官员于部民、下属前自称“本官天纵奇才，无人能及”者，夺俸一年，集本司僚友于公堂，诵《尚书·大禹谟》“满招损，谦受益”篇一通；

3. 凡儒生刊刻文集，有“推倒古今大儒”“独步宇宙文坛”之狂语者，礼部即焚其书板，命其入国子监“省过斋”静坐三月，撰《自讼文》三篇，经博士考核合格，方许再刻；

4. 凡商贾以富凌人，逼得贫者投水、自缢者，坐“骄杀”之罪，家产半给死者家属养赡，半入国库“惠恤库”以济贫民；

5. 凡功臣上表言功，有“微臣不世之勋，当享太庙特祀”等夸词者，内阁即日封还表章，令其削去夸语重奏，仍停其子孙袭爵一纪（十二年）；

6. 凡宗室子弟轻慢百姓、辱骂臣下者，罚入宗人府“思过院”闭门读书半年，每日抄写《论语·学而》“三人行，必有我师焉”百遍。

律成之日，朕亲御丹凤楼，命太常寺设金钟五十、玉磬三十六，奏《谦德之乐》，宣《骄律》于天下，使州郡县邑皆刻石立于衙前，晓谕百姓。

四、立“反骄”七器

朕于武英殿铸“七星铜人”，高六尺，各执一器，列于殿中，示君臣以克骄之方，每岁正旦、冬至，百官入殿朝贺后，须拜铜人、观器省身：

1. 镜器：铜人执菱花镜，镜背刻“见己过，不见己美”——使君臣照镜时，不念己之所长，唯思己之所短；

2. 衡器：铜人执铜衡，衡杆刻“称己长，必量人长”——使君臣称量己才时，亦念他人之能，不生自满；

3. 囊器：铜人执锦囊，囊面绣“藏己誉，扬人善”——使君臣得赞誉则深藏，见他人善举则广传；

4. 绳器：铜人执麻绳，绳端系木尺，刻“量己短，缩己长”——使君臣知己之短后，收敛己之锋芒，不炫己才；

5. 水器：铜人执玉壶，壶中盛清水，刻“涤矜色，润人心”——使君臣涤去骄慢之色，以温和待下；

6. 籥器：铜人执竹籥，籥上刻“闭夸口，通众志”——使君臣不发狂言，广听百姓、下属之言；

7. 梯器：铜人执木梯，梯侧刻“下己身，接卑幼”——使君臣放下身段，亲近百姓、礼遇卑幼。

自今岁始，京师小学堂弟子入学，必先至武英殿拜七星铜人，各抚一器诵祝词：“某不敢骄，愿学谦德”，然后归学堂行释菜礼（祭祀先师孔子）；地方小学堂，则仿铸小铜人列于堂侧，使童子每日见之，自幼养谦谨之心。

五、开“虚受馆”

朕于国子监之南，辟地三百亩，建“虚受馆”，取《周易》“谦尊而光，卑而不可逾，君子之终也”之意，为君臣士庶省身修谦之所。馆中设三所，各有职司：

- 折荣亭：亭中设石案，凡自矜其才者，无论官民，他人皆可登亭，以圣贤之理为“斧”，驳其骄慢之论——但论理不论势，不得恃官威、恃财力压人；

- 下士轩：轩中设上座三席，专待布衣中有才德者，凡卿贰（六部侍郎、都察院副都御史等）以上官员入轩，须拜布衣贤者，听其言、纳其策，使贵者知“卑贱者亦有长才”；

- 抑斋：斋中设蒲团十枚，凡公卿大臣入阁议事前，须入斋静坐一炷香，默想己过三条，写于“省过笺”上，方得入阁奏事。

馆成之日，朕亲书匾额“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，以其善下之”，悬于馆门；又命国子监博士编《虚受录》，录古之谦德君子事迹，藏于馆中，供人阅览。

六、制《谦益》篇，颁于学宫

朕仿《尚书·无逸》之体，制《谦益》一篇，凡三百言，颁于天下学宫，令童子每日晨读一遍，午后习楷法抄写一遍，使心气随笔端而平和：

“惟天福谦，惟鬼害盈。日中则昃，月满则亏，此天地之常道也。木秀于林，风先摧之；堆出于岸，流先湍之；行高于人，众先非之，此人事之常情也。故圭角外露者，不若温润内敛者为珍；邓林之木虽高，不若小草离离遍及原野；昆山之玉虽贵，不若介石硁硁坚守本心。

夫君骄则失臣，臣骄则失民，民骄则失序。昔商纣矜己之能，谓'我生不有命在天’，终致牧野之败；周文谦而好德，'三分天下有其二，以服事殷’，终成周室八百年基业。今我大华，当以商纣为戒、以周文为法：卿大夫屈一身之骄，则能安百姓；士庶抑一时之矜，则能和乡邻；朕若去骄存谦，则能保社稷长久。愿君臣士庶，共守谦益之道，使大华如松柏之茂，永无倾颓之患。”

七、朕躬自誓

朕承天命，抚有大华，虽宵衣旰食，不敢懈怠，然偶因捷报、颂词而忘形，生骄慢之心。今特诏左右近臣、谏官：

“自今以往，若朕临朝议事有矜色，言'朕之功过古人’，卿等可举武英殿'七星铜人’之绳器进前，朕见之即止；若朕行有骄志，如兴土木过奢、赏罚失当，卿等可诵《谦益》篇，朕闻之即改。若卿等知朕有骄而不谏，是陷君于不义，朕当先罪谏者之缄默；若卿等敢犯颜直谏，朕必赏以金帛、升其官职。”

又于乾清宫东壁，命画工绘“孤木图”：一株枯木立于荒野，无枝无叶，旁无杂草，下题朕亲笔：“独荣者不久，独骄者必亡”，使朕朝夕省览，不敢忘谦。

八、望尔公卿士庶

大华之天下，非朕一人之天下，乃公卿士庶共有之天下：公卿若梁柱，须谦以持禄、勤以任事，方使朝堂稳固；士民若基址，须谦以处众、和以睦邻，方使市井安宁。梁柱朽则厦倾，基址空则台陷，此理之必然也。

今朕布此诏，愿尔公卿：每日入朝前，先思“今日有骄心否”；尔士民：每日营生时，先念“今日有傲言否”。以“让”为舆，可载德而行；以“谦”为楫，可渡世而安。若能同心去骄、共守谦益，则大华之治可媲美尧舜，朕与卿等，亦可无愧于天地、无愧于百姓。

若仍有怙恶不悛、矜才傲物者，或官员违《骄律》而自满，或士民犯《谦益》而轻人，朕必命有司依律治罪：官则罢黜，民则惩戒，使乡里蒙其羞、家族受其辱，虽悔亦无及！

九、颂以结之，诏告天下

赫赫大华，天命所归；

骄者招败，谦者永昌。

日居月诸，鉴临万方；

君臣士庶，洗心革面。

共守谦益，同登康庄；

诏此天下，永矢弗忘！

此诏既出，百官须各写一通，揭于府衙堂壁；地方州县须刻石立于城郭；村塾先生须教童子口诵，使山野老幼皆知朕意。

三年之后，命司礼监（注：虚构大华朝宦官机构，掌文书传宣）、都察院（虚构大华朝监察机构，掌弹劾百官）、礼部会同查核：

- 凡里巷有“父老称子弟能逊，子弟誉父老之德”者，赐“仁里”之榜，免其里中税粮一年；

- 凡州县有“士让于庠（学堂）、农让于畔（田埂）、贾让于市”者，赐“谦阳”之号，其州官、县官各升一级；

- 凡天下刑狱，以“骄”致罪者岁减一分（注：“一分”为“十分之一”，即每年因骄犯罪案件比上年减少十分之一），则朕赦殊死（斩立决）以下罪犯；岁减二分，则朕亲至地坛祭祀后土，以谢天地护佑。

若三年后风教未改，骄溢如前，朕当自贬“冲和皇帝”之号，减御膳、罢宴乐，以答天谴，绝不吝惜！

於戏！树之风声，期于永久；布告天下，其体朕意！

大华显德九年 壬辰 季秋 朔日

皇帝谨诏